1. 女丞相(1)(2/2)

“说。”

张昭吞吞吐吐:“温相……问起今日朝堂上的事情……”

“哦,你说那个。”年轻的皇帝声音里写满了不以为意,像是先前那令群臣胆怯的怒火不过是一次随口为之的无聊玩笑,满不在乎地说道:“温相今日也受了委屈,这种小事便随她高兴就是;闹脾气归闹脾气,她的脾气朕了解,多大的事情最后总归能顺着朕的意思处理好的。”

张昭嘴里一苦,呐呐道:“是。”

“对了,你去叫焕之过来,让他送温相一程。”

皇帝沉吟片刻后,又道:“还有,让人准备轿辇和暖炉,温相站了这么久,总不好让人家再自己走回去——她身子骨一向虚地很,随便折腾一下就要告病在家,若是今天晚上在这儿落了病可就不好了。”

张昭心里嘀咕一句,应了声是,便退了出去。

***

温云卿往外走着,步伐速度飞快。

有那机灵腿脚快的小太监和她相熟,便提前帮着告知了一声等在宫门外的温家侍女忍冬。

等到被皇帝派来的张焕之和轿辇赶过来的时候,温家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不远的地方。

温云卿没去理会站在不远处的张焕之,这边的忍冬已经捧着暖炉慌慌张张赶过来了,她伸手接过,露出一双苍白冰冷的手掌,指尖无意识划过忍冬掌心时顿时激得对方打了个机灵,侍女顿时面露心疼之色:“怎么好让您冷了这么久……”

她絮絮叨叨的嘀咕半天,倒是和主子一样不约而同无视了不远处大步走来的年轻督公。

年轻的督公生得容貌俊俏,净身后无可避免地少了些少年阳刚气,五官之间渐渐酝生崭新风情,如今得了权势滋养,瞧着便别有一番阴柔妩媚的独特艳丽。

他身后停着的轿辇华贵奢丽,乃是皇帝专门赐给张焕之的,这位风光无限的御前红人此刻垂眉敛目一派恭敬温顺的模样,低着头对着温云卿行礼。

“焕之见过温相。”

男人嗓音清亮,仍是停留在最干净的时候。

“督公不必如此。”

温云卿拢着暖炉将手缩回大氅下面,语气平平的道:“论官职年纪,我倒是的确比你大些,可论起能在皇上面前说话有用,我却又远远不及你。”

张焕之神色平和,仿佛全然没听见对方的言外之意,只恭敬道:“皇上赐了轿辇送您回去,还请温相过来。”

温云卿却没回应。

“温家已经来派人接我了,不牢督公费心。”

她懒得再看他,转头走向温家的马车。

非要说的话,她和这人的确有过几年的孽缘。

她还记得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,病弱苍白瘦骨伶仃,像是只被雨水打湿了毛皮落魄难堪的流浪猫。

——先帝生性荒唐男女不忌,且偏好病弱憔悴之美,宫内不少貌美宫人为求皇帝一眼垂怜,将自己生生饿死的不在少数,当然也不乏那特意挑了年轻漂亮的送上去,只是意图给自己换个好位置的老人。张焕之那时候岁数不大,骨相尚未张开的少年却已经容色姝丽惊艳非凡,自然难以逃脱一劫。

他命不好,但是他当年胆子够大。

十四五的年纪,眉眼间染着媚,骨子里带着狠,男生女相的绝色皮囊,少年直挺挺跪在她的马车旁边,揪住过路的温相衣摆,一抬眼的风情像是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染血桃花,无边艳色里莫名染了三分邪气,他低声下气哭音颤颤,膝行几步凑过去用额头抵上温云卿的裙摆,哑着嗓子哀声求温相救他一命。

——温云卿允了。

那几年先帝行事愈发荒谬,将玩腻的宫人连带物品赏赐给朝臣也是常有的事情,温云卿找了机会,借着父亲的名义入宫办事,顺手也把张焕之给求了下来。

她记得那时候的张焕之乖得很,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是,但凡温云卿开口,无论多么莫名其妙的要求他也绝对没有半分违逆的意思。

……可惜,又有谁猜到了她随手救的不是个小猫,而是个尖牙暗藏的毒蛇。

该说不愧是伺候人出身的,察言观色的本事好的不是一点半点,两代温相交替之间难免会有些顾及不到的疏漏破绽,张焕之便咬着这一点破绽,死死抓着皇帝对温家的忌惮之心,趁机借着如今年轻皇帝给出的一股东风一路青云直上,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张督公。

张焕之现在似乎也没有变了性子的样子,听见温云卿拒绝上自己背后的轿辇,眉头也不皱一下的抬脚就走了过去。

忍冬还以为他要做什么,却见这位高权重的督公大人竟弓下身子,亲自伸出胳膊递到温云卿的身侧,垂眉道:“慢些,奴才扶您。”

忍冬顿时瞪大眼睛,立刻也跟着在另一侧抬起双手等着温云卿来撑着,娇声道:“主子,轿内有热茶,您进去休息会吧。”

张焕之没有说话,目光沉沉扫了一眼忍冬,极快地收回了所有的视线。

温云卿有些不太耐烦,无视掉张焕之的手臂伸手按在忍冬柔嫩掌心,只是她这边刚刚抬脚,却又被张焕之拦了一下。

只见这位督公大人默不作声地弯下腰来,用自己金线纹绣的织锦袍袖细细拂去马车踏脚处的落雪,这才恭恭敬敬退到一侧,不再动静了。

温云卿:“……”

她神色不动,眸光如常掠过张焕之的身上,随即动作利落地入了马车,彻底不再理会外面的张焕之了。

“督公……”见主子孤零零立在原地目光追着渐行渐远的温家马车,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凑上前去,喏喏问道:“温相今日怕是受了寒气,正好近几日收了两根上好的山参,您不妨明天去看看她?”

“哪里不长眼的小子拿来孝敬我这阉人的腌臜东西,你也敢拿去污了温相的眼睛。”

张焕之仍遥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,随口回答的声音冷森森的没有半点温度。

只是不知过了许久,他又慢慢收回目光,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幽幽道:“……去什么去,这天底下,温相应当是最不愿意瞧见我的。”

下人诶了一声,心口猫挠似的忍不住,终于顶着主子冷脸,小小声的开口补了一句:“可二小姐……不是,温贵妃她刚刚同陛下求了恩典,说是明日要回府看姐姐呢。”

张焕之没说话,可下人莫名觉得周围倏然又冷了几分。

半晌,他缓缓一垂眼,调子是一贯的懒散温吞:“……给温相准备的你若是敢用那些脏东西糊弄,就挖了你这双没用的招子。”

底下人立刻一躬身弯到了底,语气愈发谦卑:“小的明白!小的这就去准备最好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