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、庄镜(2/2)

“我不是喜欢喝酒,只是喜欢李白,因为李白的诗里常有酒,我在读诗写诗的时候会喝一点。”庄周认真地解释道。

“那我喜欢嵇康。其为人也,岩岩若孤松之独立,其醉也,若玉山之将崩。一个爽朗清举又爱喝酒的人,多有趣呀!”林晚镜烂漫地说道,头上的蝴蝶结似乎也在盈盈跃动。

庄周认真听着,微微一笑,说:“你先上楼吧,等下我把啤酒拿上来,等等,你先把解酒药吃下去,以免喝醉难受。”说完,庄周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盒解酒胶囊。

林晚镜睁大眼睛看着庄周递过来的解酒药,笑嗔道:“你还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呀,不过只是啤酒而已,醉不到哪里去。”

庄周上楼打开电脑,放起了一首民谣。随后,庄周从楼下的冰箱里拿了五瓶啤酒上来,

走上来的时候,他发现林晚镜正坐在书桌旁的沙发一翻阅着一本书。书房墙壁上挂着庄周的一架旧吉他,书房的顶灯是昏黄色的,灯光下的她是那样娴静、美好,那一刻,她身边的光线,电脑里播放的民谣,楼下邻居细重不一的说话声在她的身边都变得乖巧温柔了起来,它们又慢慢消失,在她身边化作了一片如粉如雾般轻盈的金光。在她抬眸的一刹那,那笼罩在她身边轻盈的金光静止了一下,在她下一刻微笑的时候,它们又悠长地,轻盈地,快乐地飞舞了起来。

庄周这一刹那觉得,她的美,是可以让时光静止的。

岁月长河里刻下的惊艳时光的美人,大抵就是这样的吧:穿着一件红绿相间的碎花复古裙,头发精致而简单地扎着,后面别了一个大蝴蝶结,眼眸低垂时,眼睫毛像蝴蝶的触须;眼眸抬起时,像无数只蝴蝶从她的眼里飞出,带出来明亮,皎洁,纯粹,无辜,美好。

人这一生,的确永远在追寻着美好的,转瞬即逝的事物,像冰原里的驯鹿追寻着极光。只是从小到大,那些他认为美好的东西,总是慢慢消失了。他变得害怕失去,害怕面对。但他此刻却觉得,美好也没有那么遥远,比如斯夜,林晚镜一饮而尽黑色杯子里的酒,然后托着瘦削的下巴,望着窗外晚灯初上的样子。

“你会弹吉他吗?”林晚镜回过头来,看着那把旧吉他。

“一点点,不成熟。”

“那你弹一曲吧。”

“你想听什么?”

“就你现在放着的,《南山南》,可以吗?”林晚镜歪着脑袋说道。

“可以,但我唱得不好听。”庄周有些羞赧。

“嗨,此时此刻就要一种质朴自然的声音。”林晚镜笑着喝了一口酒。

庄周调了调音,拨动琴弦,低低地唱了起来:

“······

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

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

时光苟延残喘无可奈何

如果所有土地连在一起

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

喝醉了他的梦,晚安

······

“哇——”听完这一段,林晚镜轻轻鼓起了掌,“你明明就唱得很好听呀。”

“没有,这个时候你要是说不好听,显得很煞风景,所以你必须说好听。”庄周笑道。

“下次,我可以给你弹古琴。”林晚镜靠在书桌上说道。

“你会弹古琴?可真厉害。”

“厉害什么呀,只会一点点。”林晚镜也害羞了。

“我听说学弹古琴的人必得通读古典文史,才能弹出古琴曲的琴韵来,是这样吗?”

“我师傅也是这么跟我说的,得读很多书,才能弹好古琴。”

“可惜了今天没古琴。”庄周有些许失落。

“不可惜,下次我把琴抱过来。”

“下次?”庄周看向了林晚镜,“你还要再来我这里吗?”

林晚镜反问了一句:“怎么?不欢迎我?还是怕我喝光你的酒?”

“没有。”庄周低下头,假装拨动了一下吉他,其实心里却很高兴。

“我好想从窗台爬出去,去隔壁的屋顶上看月亮。”林晚镜又转身看向了窗外。

“那你可得小心一点。”

“你就不怕我掉下去吗?”

“怕。”

“算了,初次到访,我还是不要那么放浪形骸了。”林晚镜又转了回来,俏皮地笑了一下。

“你好像很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?”庄周问道。

“对,我讨厌死板庸俗的生活,更讨厌死板庸俗的人。”

庄周微微点点头,他心想,自己也是这样的人。

林晚镜此刻正靠在书桌上看着庄周,她的脑袋旁边不远处有一只悬空的死去的黑色苍蝇,她转头凝视了一下苍蝇。

庄周说:“这只苍蝇在死后还能被你凝视了,那它这无知的、粗俗的、惹人厌的一生,也忽然在死后有了意义。”

林晚镜笑了一下:“你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诗人呢,连一只苍蝇,也被你说出了一种不讨厌的感觉。”

庄周也笑了:“因为你讨厌死板庸俗的人,所以我尽量不那么做。”

林晚镜又看了看庄周的书架,整齐的书旁边还放着一盒盒的药。

“咦?你为什么把药放在书的旁边?”

“一个用来医治病痛的身体,一个用来医治贫瘠的心灵,两个功能相近,所以放在了一起。”

“你这话说得可真好。”林晚镜冲着庄周莞尔一笑。

喝了酒的林晚镜,在那里叽叽叽叽地介绍着每一本她喜欢的书,像一只鲜活的跳动着的小橙子,散发着植物的香气,还有酒气。

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下午林晚镜摘的栀子花,她就像那花朵一样。庄周看着林晚镜,他此刻由衷地希望,林晚镜永远是白色的,纯真的,诚挚的,深情的,热烈的。

恍惚之间,庄周一阵心惊,他忽然想着,林晚镜会不会消失。想到这里,他的心脏仿佛被哀伤重重地敲击了一下。

庄周捂住了心脏。他总是一面极度绝望着,一面又极度向往着美好。孤独的庄周,遇到了一个孤独又晶莹的林晚镜。他抬头,借着昏沉的酒意,伸手触碰了一下林晚镜的脸。他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,直到林晚镜咬了一下庄周的手指。

庄周和林晚镜,这两个势均力敌的人,如同花瓣和蝴蝶,在这个浩大的世界里,孤独又高傲,都带着美丽,也都带着相互的爱与救赎。

史铁生曾说过,当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,便有了爱的欲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