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、另一个母亲（2/2）
“阿姨，我要一个鸡蛋饼，加火腿和肉松，沙拉酱，不要香菜。”果然，一个中学生打扮的女孩就过来了。
“好的好的，老样子，还是玉米多一点是吧？”母亲笑着说道，一边说，一边舀起了一勺黏稠的面粉倒在炉面上，放下勺子，她拿起竹制的小推子，用那双灵巧的手打了三个圈，面团就荡漾开了，像是开在黑土地上的一朵洁白的花。她左手拿起一个鸡蛋，在炉边敲了一下，只听清脆的“跨啦”一声，蛋壳在她手里分裂成两半，蛋清和蛋黄就掉落在粉皮中间，扔掉蛋壳，她拿着竹推子敲碎了蛋黄，将蛋液均匀地涂抹在粉皮上。这下，那朵白花变得黄白相间了。庄周觉得母亲做的鸡蛋饼像一个艺术品。
母亲拿起一根火腿肠，火腿肠早就用刀划成了两半，她利索地扯掉了外膜，将两条火腿摆在面皮上面，又撒上了肉松、黄瓜、玉米，再放上了一片生菜叶子，接着撒上了胡椒面，刷上了秘制酱料，又挤上了沙拉酱。庄周闻到了一丝香味，不浓但是令人口舌生津，他看到面皮上悠悠升着一些热气。只见母亲拿起小铲子，左一折，右一叠，前一卷，最后拿起一个纸皮袋，撑开一个口子，将鸡蛋饼铲起，塞进了纸皮袋子里，而那柔软细滑的鸡蛋饼皮却一点都没破。
“给你，65元。”母亲将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蛋饼递了出去，女学生接过饼，给了母亲两个硬币后离开了，母亲将硬币放进了一个塑料桶里。
“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做饼呀？”母亲发现庄周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己做饼。
“我很久没有看到你——看着人做饼了。”庄周及时改了口。
“这做饼有什么好看的，跟做饭也差不多，你在家没见过你妈妈做饭吗？”母亲问道。她这无心一问，却让庄周沉默了几秒。人好像只有在失去之后，才会觉得原来最不起眼的日常，也是那么珍贵的东西。他又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给自己炒螺蛳的场景，辣椒和蒜香从那小小的一阁楼里传出来，像是一首浮世里的歌，这首歌是路边的老人吹奏着口风琴，夕阳的光落在这股油香里，光也仿佛波动了起来。母亲的背影就在那股光与香里跃动着，永远地跃动着。
母亲一看，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，因为眼前的这个流浪汉明显没有家，更不可能还有人给他做饭，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垃圾桶翻吃的。她突然同情起这个流浪汉来了。
“你手里的饼，都凉了吧？快吃吧，从给你开始，你就一口都没吃。”母亲轻声催促了一下说道。
庄周忽然意识到，手里还握着那快凉了的鸡蛋饼，他含着复杂的心情咬了一口鸡蛋饼，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哭该是该笑，是心酸还是幸福，于是他微微含着泪笑着吃了下去。
新世界的太阳开始驱逐清晨的水雾，缓缓上升，阳光照在庄周的身上，给他带来了非常淡的温暖。他抬起头，望向了新世界的太阳，满脸的胡子和盖住眼睛的头发在阳光下似乎都变得温暖了，庄周用手拨开了头发，他闭上了眼，沉静地呼吸了几口。
女人看着庄周的眼睛，她被庄周那双含泪的双目震动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会震动，她想到自己的儿子小时候哭泣的时候，也是这样的眼神，于是，她对庄周的同情转变为了一点点的心疼。
她搓了搓手，从旁边抽了一张粗糙的纸巾，递给了庄周。
庄周自己抹掉了眼泪，但还是接过了纸巾，他看着纸巾，低声自语了一句：“果然，不管到了哪个世界，妈妈永远会关心自己的孩子呀。”
7点多，阳光刺破了晨雾，照射在了异世界的大地上，照射在了结霜的房顶上，照射在了冰冷的墙面上，也照射在了母亲沧桑又温柔的脸上，那淡淡的，带着一点点乳黄色的光芒呀。
庄周就坐在母亲身侧的的台阶上，默默地看着母亲在三轮车饼摊上做了一个又一个的鸡蛋饼。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宁和富足。他想起小时候，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的天台等待着母亲归来的模样，好像也是这样，趴在栏杆上，保持一个永远不会变的姿势眺望着，凝望着，盼望着。
9点一刻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，不远的街巷转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，庄周闻声转头看去。紧接着，有人仓皇地骑着三轮车过来。
“走啊——人来了——”骑三轮车的人原来也是卖吃的小贩，三轮车玻璃上贴着“炊饭”两个大字，他大喊着，然后猛地蹬着三轮车。
“不好！”母亲低呼了一声，忽然慌张起来，此刻她手头的鸡蛋饼正做了一半。
“哎，你别收摊呀，你得把我这个饼做完吧！”买饼的人嚷了一句。
母亲为难地看了看顾客，又瞟了一眼街巷转，即使是眼睛不看手中的饼，她也能凭着熟练的技艺敲碎鸡蛋，放上小菜。
此刻的庄周已经感知到母亲的惊慌，他站了起来，心想：这难道就是异世界里的“城管”来了？不管了，先帮母亲收摊。想罢，他开始帮母亲快速地倒掉泔水桶里的食物残渣，然后就是小型煤气桶，可是母亲手头上的这个饼还没做完，还不能关掉煤气。
“还不走啊，巡管马上就来了。”卖炊饭的大叔一边卖力骑着车，一边侧头又警告了一句。在这个世界上，底层贫苦的人民不需要互相认识，但他们总是会在这种危急的时候互相告知一句，而这种极微小的善意，是属于他们之间的微光。
“马上，马上就走！”母亲说完，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中的步骤。她的小腿开始发抖，神情开始变得尤为紧张和严肃，她的眼睛不时地瞥向街巷转，因为慢看一眼，今天的营业可能就要打水漂了。
“哎大妈，我不要香菜，你给我放香菜干嘛！”顾客忽然说了一句。
母亲忽然看向手中的饼，连忙道歉：“哎呀不好意思，我帮你把香菜拣出来。”母亲一边说着，一边用手指快速地揪掉那几片香菜叶子，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发起抖来，庄周发现，原来人的嘴唇，是可以在一瞬间变白的。
庄周心急地看着母亲拣香菜，又看了街巷转。不好！